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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国财政工作会议近日召开,明确提出合理提高退休人员养老金。
尽管涨幅未定,但养老金上调是肯定的。每年上半年都是上老金上调的时间,全国1亿多退休人员不久将迎来好消息。
4月1日召开的北京市委常委会议研究决定,适当提高各省城乡低保指导标准。各省城乡低保指导标准将分别提高到420元/月和220元/月,比2014年指导标准分别提高90元和55元。
2016年7月25日,政府官方网站发布《北京市人民政府关于整合城乡居民基本医疗保险制度的实施意见》。
《意见》明确。2017年,城乡居民医保筹资标准不低于570元/人(其中个人缴费不低于150元)。2017年以后,根据国家有关政策规定和经济发展水平、居民收入状况、医疗消费需求等情况,逐步提高政府补助和个人缴费标准。
2016年,各省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21115元,比上年增长9.3%;人均消费支出15750元,比上年增长10.4%。
2017年,各省人均收入仍将平稳快速增长。
2017年1月1日起各省将全面实施城乡居民基本医疗保险制度。
一个结算年度内,城乡居民基本医疗保险(不含城乡居民大病保险)累计最高支付限额统一为15万元;生育医疗费用(含产前检查费)给予一次性补助,平产最高补助1300元,剖宫产最高补助1600元。
城乡居民医保实行政府补助和个人缴费相结合的筹资方式,筹资标准不低于570元/人(其中个人缴费不低于150元)。
国务院印发的《关于激发重点群体活力带动城乡居民增收的实施意见》,提出实施七大群体激励计划。
这七大群体包括:技能人才、新型职业农民、科研人员、小微企业创业者、企业经营管理人员、基层干部队伍、有劳动能力的困难群体。


2017年1月1日起,我国将对进出口关税进行部分调整,降低金枪鱼、北极虾、蔓越橘等特色食品和雕塑品原件等文化消费品的进口关税。降低生产抗癌药所需的红豆杉皮和枝叶、治疗糖尿病药所需阿卡波糖水合物的进口关税。
自2017年1月1日起至12月31日止,对购置1.6升及以下排量的乘用车,继续减免,按7.5%的税率征收车辆购置税。自2018年1月1日起,恢复按10%的法定税率征收车辆购置税。


1、取消驾校证件、道路货物运单、货运输驾驶员从业资格证工本费;
2、取消医疗机构校验、评审费、医师资格认定费。
3、取消定点医疗机构标牌费和定点医疗零售标牌费、技工学校招生录取费。
4、取消中考招生录取费、各类成人学校毕业证书费、成人高校预科班收费、成人中专学校推荐生实习班费、硕士研究生课程进修班学费、学位论文答辩费。
8种情况下可免去不动产登记收费:
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成员以家庭承包或其他方式承包取得农用地的土地承包经营权申请登记的;
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成员以家庭承包或其他方式承包取得森林、林木所有权及其占用的林地承包经营权申请登记的;
依法由农村集体经济组织使用的国有农用地从事种植业、林业、畜牧业、渔业等农业生产,申请土地承包经营权登记或国有农用地使用权登记的;
因农村集体产权制度改革导致土地、房屋等确权变更而申请变更登记的;
申请与房屋配套的车库、车位、储藏室等登记,不单独核发不动产权属证书或登记证明的;
因行政区划调整导致不动产坐落的街道、门牌号或房屋名称变更而申请变更登记的;
小微企业(含个体工商户)申请不动产登记的;
国家法律、法规规定予以免收的其他情形。
减半收取登记费:包括不动产更正登记、异议登记;不动产权利人姓名、名称、身份证明类型等发生变更申请变更登记;同一权利人因分割、合并不动产申请变更登记等4种情形;
只收证书工本费,每本10元。包括申请宅基地使用权及地上房屋所有权登记;单独申请宅基地使用权登记;夫妻间不动产权利人变更,申请登记等4种情形。

各大银行,持卡人持身份证提出申请,便可免除一个账户的年费和管理费(含小额账户管理费)。
2017年1月1日起,同一家银行异地存取转账取消手续费。
2017年1月1日起,信用卡“违约金”取代“滞纳金”, 发卡机构向持卡人提供超过授信额度用卡服务的,不得收取超限费。
发卡机构对向持卡人收取的违约金和年费、取现手续费、货币兑换费等服务费用不得计收利息。
国内各家航空公司将停止征收燃油附加费,旅客只需支付机票费用与50元民航发展基金即可出行。
根据住建部等部门联合下发的通知,取消住房公积金个人住房贷款保险、公证、新房评估和强制性机构担保等收费项目。
2017年1月1日起,取消流动人员的人事关系及档案保管费、查阅费、证明费、档案转递费等名目的费用。
《湖南省居住证申领发放办法》中说明,居住证办理要求居住时间在半年以上,符合有合法稳定就业、合法稳定住所、连续就读条件之一。
首次申领居住证,免收证件工本费。

2017年1月10日起,《水路旅客运输实名制管理规定》开始实施,水上运输距离60公里以上的省际水路旅客运输、水上运输距离不足60公里但是客流量较大、交通安全风险高的琼州海峡省际水路旅客运输、省级交通运输主管部门根据实际需要确定的其他范围。旅客遗失船票,经核对身份后,补办船票免费。
2017年3月1日起,修改后的《道路旅客运输及客运站管理规定》开始实施,长途客运实施实名制,长途汽车票将会像火车票,以上乘客姓名等信息。检票时查验身份证和票面身份信息合一。旅客如遗失车票,可免费补办。
根据火车票退票梯次正常,开车前15天(不含)以上退票,是免收退票费的!
此外,2017年1月1日起,在列车上、出站检票前丢失实名制火车票,提供购票信息和身份证,经核验后,且原票未被使用,可在列车上、出站口办理挂失补办手续,不收手续费。
2017年1月1日起,《航班正常管理规定》开始实施,根据规定,以下3种情况,旅客食宿免费:
1、由于机务维护、航班调配、机组等承运人自身原因,造成航班在始发地出港延误或者取消;2、国内航班在经停地延误或者取消;3、国内航班发生备降。
根据国家2017年假期安排,湖南高速公路对小型客车免费通行时间为春节、清明节、劳动节、国庆节等四个国家法定节假日。


《各省加强老年人优待办法》规定:向百岁老人每人每月发放不低于200元的长寿保健补助费;城乡贫困家庭老年人去世,享受丧葬殡仪服务费用减免,农村“五保”老人、百岁老人及城镇“三无”老人去世后的丧葬殡仪服务费用全免。
资金来源方面,将由省级财政承担。
从业妇女生产或流产时所在用人单位的上年度职工月平均工资高于本市上年度全市月平均工资300%以上的,高出部分由用人单位补差;低于本市上年度全市职工月平均工资60%的,按60%计发。

生育医疗费补贴支付标准为:1、妊娠7个月(含7个月)以上生产或者妊娠不满7个月早产的,生育医疗费补贴为3000元;2、妊娠3个月(含3个月)以上、7个月以下自然流产的,生育医疗费补贴为500元;3、妊娠3个月以下自然流产的,生育医疗费补贴为300元。

财政部、国家卫生计生委印发《关于进一步完善计划生育投入机制的意见》,完善计划生育家庭特别扶助制度,统一城乡独生子女伤残、死亡家庭扶助标准。
将农村独生子女伤残、死亡家庭扶助标准提高到与城镇水平一致,即分别为270元、340元,并根据经济社会发展水平等因素,实行特别扶助制度扶助标准动态调整。
北京将高校毕业生一次性求职补贴调整为应届毕业生一次性求职创业补贴,标准为每人800元。
补贴发放对象为普通高等学校、技师学院高级工班和预备技师班、特殊教育院校(含中等职业学校)中的孤儿、残疾人、城乡低保家庭、在校期间已获得国家助学贷款的毕业年度毕业生。
北京各市为了留住海归人才,推出了一系列政策:
每年设立1000万元的留学人员创业资助资金,用于资助留学人员来长创业项目的研究开发和租房补贴。
其中,北京朝阳区实施“2免1减”政策,即落户天心创业大厦,可享受创业大厦头2年租金全免、第3年租金减半的“2免1减”及两年内“零顾问费”、“零咨询费”,诉讼费用减免30%的优惠政策。


北京市1月二手房均价15362元/m2,朝阳区12月二手房均价16253元/m2,环比上月上涨2.43% ,同比去年同期上涨20.75%。
据专业人士分析“预计2017年北京房价涨幅呈前高后低,全年仍会上涨,但幅度不大。”
2017年1月1日起,国家发改委放开食盐出厂、批发和零售价格,由企业根据生产经营成本、食盐品质、市场供求状况等因素自主确定。据悉目前市场上400克装的食盐售价在2.5元左右,而食盐生产企业负责人声称,每袋食盐的成本在0.5元左右。
随着食盐价格的放开,食盐垄断和专营局面不再,食盐价格有望下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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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趁着沥川在书下方留言区精彩互动房里工作,我第一次认真打量他的客厅,发现有一面墙壁挂着大大小小的相框,里面全是有关建筑的图片:足球场、剧院、机场、体育馆、博物馆、领事馆、政府办公楼、最多的是摩天大厦,还有几个式样古怪不可名状不知用途的房子。想起来了,他是建筑设计师。建筑师的英文是什么?我在想我背过的单词——Architect.实际上我对建筑这个词的第一反应是砖头、独轮车、木材、石灰、上梁时放的鞭炮,还有就是我家乡那些蹲在大街旁边吃饭的泥瓦匠。我舅舅就是一个泥瓦匠,如今已经混到包工头的位置,我们家的房子还是他帮忙给盖的。我不想看建筑,只想看他——他的照片,生活照。环视四周,我用目光寻找墙壁、桌子、窗台、一切可以放照片的地方,一路找到卧室,一张也没有。他的卧室和客厅一样宽敞,临窗之处放着一组红色的沙发。橡木地板,一尘不染。床边有个小巧的书架,上面放着一叠建筑杂志,几本巨大的建筑画册。只有两本书看上去年深日久,可能与建筑无关。我随手拿起来,发现书很重,是那种老式的精装本,字典那样的纸,又薄又白,经年不坏。书名是法文:A_La_Recherche_Du_Temps_Perdu.我听见了他的脚步声。“你喜欢这本书吗?”他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我不懂法文。”“你的第二外语是什么?”“还没决定呢。”“有目标吗?”“除了英文和中文,你还会哪些语言?”我转身问道,凝视着他的眼睛。“法语和德语。日语只能应付简单对话,‘哈几美妈西德。’之类。”“我可能会选阿拉伯语。”总之,不选他熟悉的,省得今后被笑话。他看着我的脸,猜到我的意思,狡猾地笑了。“英文书名是‘Remembrance_of_Things_Past.’你学文学,一定听说过。”“中文叫作《追忆似水年华》。”“《追忆似水年华》?嗯,译得真美。如果哪天晚上你睡不着,让我用法语给你读这本书,读完第一页,你就想睡了。”他在我耳边絮语,声调从容低缓,头倾着,气息拂拂,扫过我的耳垂。“是吗?为什么?”“因为书的第一页就讲一个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的脸上带着捉弄的笑容:“头两句是这样的:“Longtepms,je_me_suis_couché_de_bonne_heure.Parfois,_à_peine_ma_bougie_éteinte,mes_yeux_se_fermaient_si_vite_que_je_n’avais_pas_le_temps_de_me_dire:“Je_m’endors.”他读给我听,法语有一种天然的、朦胧的腔调,恍如梦呓。见过我一脸迷茫,他又用英文解释:“It_says:I_have_long_had_the_habit_of_going_to_bed_early.Sometimes,when_I_had_put_out_my_candle,my_eyes_would_close_so_quickly_that_I_had_not_even_time_to_say_‘I’m_going_to_sleep.’(译:长期以来,我都有早睡的习惯。有时候,蜡烛一灭,我的眼皮随即合上,都来不及咕哝一句:“我要睡着了。”)”“行行好,要不你干脆给译成中文得了……”他的中文也很动听啊。“我不大会中文……只认得九百五十个汉字。我爷爷说,我只用认得那么多就够用了。”“什么?什么?”我大声说,“祖国文化博大精深,九百五十个字怎么算够?”“所以,我不敢译成中文,怕你笑话我。”“我不笑话你,真的。”我看着他,“我们对海外华人的中文水平从来都不作太高要求。不过,你若是不这样坦白我还真看不出你是文盲。”“文盲?”他怔了一怔,大约这世上还没有人这样大胆地打趣过他,不禁笑了起来。“为什么这里没有你的照片?”我忽然问。沥川那么英俊,拍多少照片都看不够啊。“我不喜欢拍照。”他说。“可是……墙上有这么多的闲杂照片……”我指着那一墙的建筑图片。虽然每一张都很美,但摆在一起,还是觉得乱。“闲杂?”他一愣,想不到我会用这个词,只好解释:“建筑也是一种艺术,小秋。”我指着其中的一个相框,里面的建筑物有些眼熟:“听纪桓说,这幢大楼是你设计的?”他点点头:“你喜欢吗?”“喜欢。”我望着他,轻轻地说,“不过,相比之下,我更喜欢你的身体,你的脸。”“我的身体是残废的。”他凝视着我,莫测高深的目光。“残废的我也喜欢。”我用无辜的眼神看着他。他的唇离我很近,刚洗完澡,身上雾气氤氲。我喜欢他的气息,踮起脚,想去吻他。他避开了,说:“我饿了,咱们快走吧。”沥川不爱吃辣椒,错过了几道大厨的佳肴。不过他喜欢吃炒饵片,也喜欢“蚂蚁上树”。我们只要了三个菜,很快就吃饱了。沥川说,他很久没有像这样痛快地吃饭了。每天都太忙,都只能吃三明治了事。“奇怪的是,”他说,“我也不觉得饿。”“为什么你今天怎么就觉得饿了呢?”我问,不算在寝室里吃的零食,今天下午我们已经吃了两顿了。“今天体力消耗比较大。”他老实承认。我随口说:“我们没干什么呀?”他默然地看着我,目光中充满含意,我的脸顿时羞红了。“吃完饭想做什么?”“我得回寝室了,要准备考试。”他的语气有些遗憾:“好吧,我送你。”“不要你送,又不晚,我自己坐车回去。”他送我,一定会送到寝室,那么长的路走过来,他要付出常人几倍的力气。“我送你。”他付了账,拿着我书包,口气不容置疑。“那就送到校门口,现在还早,门口有校车,一直送学生到寝室。”“NO.”“那我宁愿你把车停到校长楼。”我长叹。“好主意。”他把车停到校长楼,送我到寝室门口:“你们寝室有电话吗?”“没有。”“这是我的号码。”他掏出原子笔,将号码写在我的手心上。“再见。”我说。“再见。”我一回到寝室就躺了下来。我不愿洗澡,情愿他的气味永远留在我身上。打开随身听,换上王菲的磁带,我看见安安推门进来。“天,你这么早就回来了?”“嗯,累了。”“陪白马王子到哪里去了?”她一脸八卦样。“随便走走。”“来来来,小秋,坦白交待,”她给我倒了一杯茶,搬张椅子,坐在我的床下,“大家都说还是你有能耐,上学才两个月,人生地不熟,却不声不响地钓个金龟婿回来。”安安是这个寝室我唯一可以求她帮忙的人。其他的人,虽然天天见,交情却浅。萧蕊也喜欢我,只是她自己特别忙,忙着交男朋友,对女生的友谊不是很放在心上。“只是一般的认识。”我说。“他来历不浅。”安安一幅老成模样。这句话倒是真的,我只好实话实说:“我不了解他的来历。”“他是哪里人?”“不知道。”“和你相差几岁?”“不知道。”“父母是谁?”“不知道。”安安拿眼瞪我:“喂,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呀?如果这叫作谈恋爱,你连头都开错了啦!”这人港台剧看得太多,明明是北京人,偏说一口港式普通话。“萍水相逢,有始无终,何必打听人家出身。”“他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你只看他的气质,几代人也熏陶不出这样一个来。”这一点我完全同意。“关于他,你还知道些什么?”“他是建筑设计师,以前学经济。芝加哥大学毕业。”我说,“这些还是你们问出来的。”“我们问的当然都是实质性的问题。他的收入如何?”我失笑:“不知道,我又不发他薪水。”“请你吃过饭吗?”“请过。”“哪个酒家?什么级别?这很说明问题的。东街的海鲜酒楼,寻常一顿都要两千块。西街的小菜馆两百块就打发了……”“去过云南菜馆,菜都很便宜。”“上网google过他吗?”“什么是google?”网吧那么贵,我从来不去。“把他的名字当作关键词搜索,会出来关于他的所有信息。你没时间我帮你查。他的名字是哪三个字?年纪轻轻、相貌出众、前途远大、这样的人,应当早被人盯上了吧。”她掏出钢笔,要做记录。“不告诉你。”“那他住哪儿?住在哪里也很能说明问题的!”“不知道,我们只在……咖啡馆见过。”我一想到今天在沥川公寓里做的事,就不敢说真话,以免她问个没完。“他有车吗?什么牌子的?要知道在北京建筑师也分三六九等,大部分像他这种年纪的可不能算高薪阶层。”我用被子蒙住头:“安安你饶了我吧。”“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最后一个问题。”她说,“为什么他的腿是跛的?”“先天残疾?”“天道忌盈,只要有性能力就行。”“安安,别再问了,”我掀开被子,“让我睡觉,我真的困了。”“等等,最最后一个问题!”她扒开我的被子,“他问过你的电话号码了吗?”我点点头。“耶!”那一夜,整整一夜,我不能入睡。他的气息,我的激情,一幕一幕在脑中重现:沥川,我爱你,但我不想了解你。了解你越多,我会离你越远。生活又回到了往常。我白天上课,夜晚去咖啡店。我看见小叶,心里有些愧疚。我知道什么是爱,所以能体会她的痛;我知道我的莽撞,也就能原谅她的恼怒。我对小叶说:“Hi!”她冷冷看我一眼,转过身去。小童向我打招呼:“小秋,过来说话。”我先去换了工作服,然后跟着小童进了办公室。“从今天起,你夜班只用工作到八点。如果你想换成早班或午班,我可以和其他的经理打招呼。”我是学生,早班午班都不可能来。这意味着我的收入会减少一半。我猜到了原因,还是不肯罢休:“为什么?”“总经理派下的话。”“是小叶说了什么,对吗?”“头儿要你走人,这三个小时的工作时间还是我给你争取的。小姐,吃一堑长一智。挣一点是一点,咱们不和钱过不去。”我知道小叶的用心。沥川一般九点钟才来咖啡馆,八点下班的话,我就不大可能见到他了。我没说什么。继续工作,到八点准时下班。八点半我回到寝室,看见301的哥哥们满满地坐在屋子里。“哟,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冯静儿说。“学习要紧,安全要紧,以后会早点下班。”我说,放下包,发觉工作服还穿在身上,当着一群男士的面,不好意思换掉。“开水有人替你提好了。”安安扫了一眼修岳。“谢谢哦。”我原本拜托安安替我打开水,不料她迅速将活儿分配给了别人。“难得回来得早,一起去跳舞吧。”安安说,“次次都让修岳落单,多不好。”“好啊,我也想轻松一下,”我说,“我去换衣服。”我去洗手间换衣服,回来的时候寝室里只剩下了修岳。“他们先去了,我得在这里等着你,男士付钱,女士免票,但要一带一。”“再等我一下,”我化妆——浓妆,深红的嘴唇,黑色的眉,深蓝色的眼影。头发梳到顶上,露出光光的脖子,然后往脖子上喷了花露水。这种廉价花露水有一股刺鼻的香味,一般人只要持续闻上十分钟就会头晕脑涨。“怎么像只大熊猫?”修岳吓了一跳。“怎么样,还想和我跳舞吗?”我翻了一个白眼,要不是看在他给我提水的份上,我才不这样舍命陪君子呢。修岳跳得兴起时动作特别大,把我扔出去,又把我拉回来,还尽踩脚。“我是四川人,最喜欢大熊猫。”他说,递给我一本书:“学校书店降价,找到一本英文小说,送你。”我一看,是毛姆的《月亮和六便士》。“看过吗?”他问。“没有。”“很好的故事。其实我们可以组织一个读书会,定期见面,一起讨论自己喜欢的书。”他语气平淡却目光灼然,我听出些许期待。修岳给我的印象就是这样,见缝插针,很有计划。我看了他一眼,在301哥哥当中他长得也算出众,学业更是拔尖,导师就是校长,不可谓没前途,就因为学的是哲学,又像我一样来自小城,寝室的妹妹们就只对他的憨厚感兴趣,一有重活就想起他,动不动就派他去扛箱子、接电线、打开水。他是301哥哥中最好说话,最甘心接受“任务”的一个。“以后再说吧。”看着他殷切的笑容,我有点不自在。学校的舞厅乏善可陈。我一边跳一边心事重重地想,损失了一半的收入,我的生活费怎么办,学费怎么办,弟弟高考后怎么办,爸爸的肝炎怎么办。我爸从来不让我担心他的身体,但家乡医疗条件有限。我从北京寄药给他,一瓶七十五块,都不敢说实价,只能谎报说五块钱一瓶。我心不在焉又技艺娴熟地跳完了舞,还低着头装作专心致志认真学习的样子,乘机省掉了和修岳答讪的时间。途中交换舞伴,我和每一个301的哥哥都跳了一次,只有路捷打趣我:“谢姑娘今天打扮很不寻常啊。”“是吗?怎么不寻常?”“眼睛和嘴唇画得这么黑。”“在唐代这叫作‘啼妆’,知道么?这叫风格,这叫复古!”“什么时候一起出去吃饭?静儿老说你一人在外不容易。”“怎么想起请我吃饭?”“你的那位王哥哥今天发邮件过来,答应帮我修改留学申请信。”“还是你们能干,我都不知道他的邮件地址。”“周六晚上七点,西街的九味轩怎么样?请沥川一起来?”“要请自己去请,我不作陪。”我微笑,这群user。我和修岳他们一起跳到舞会结束,鸣金收兵,大家在门口喝了豆奶,路捷、安安他们要去看录相,只剩下修岳和我慢慢散步回来。刚刚下过一场小雨,夜华如水,花气袭人。在黑夜中,我远远看见寝室楼边有一道白色的人影,在夜雾中幽灵般地呈现出来。我的心砰然而动,不禁加快脚步。来到门口,那个人影却是抢先举手打了个招呼:“Hi.”“Hi.”然后他礼貌地伸出手,气度不凡地对修岳说:“同学,怎么称呼?”“修岳。”“修岳,多谢你陪小秋跳舞,多谢你送她回来。”两强相争勇者胜。修岳的脸瞬时苍白,不由自主地退后半步。他抬起手,看了看表:“小秋说她累了,想早点休息。”“放心,我会照顾她的。”他沉着地笑道,同时握住我的手。“这么晚了,你们……还出去?”修岳的语气有些颤抖。“就在校园里走走。”他微笑。沥川的手总是冰凉的,像冷血动物,我们漫无目的地向校园深处走去。“很遗憾,我不能陪你跳舞,”他在我身旁轻轻地说,“但我愿意看见你快乐。”我看着他:“沥川,你一直都在外面等我?”“没等多久。”路越走越黑,没有灯光,我们好像走进了一个树林。我带着他在树丛中穿梭,树叶打在脸上,好像背后有头正在追逐的野兽。沥川紧紧拉着我的手,看不清方向:“我们迷路了吧?”树丛的当中有一道草地,月光清冷地洒下来,我觉得找到了合适的位置,便在一棵树下停了下来。他一把抱住我,我背靠着干裂的树干,踩着一颗大石,居高临下地吻他。树枝摇动,雨后的水滴漫天而落,滴在我的头上、他的脸上。他专心地吻我,鼻尖在脸颊间摩挲,温暖的气息,冰凉的雨,宇宙在唇间交错。我想,我得记住这个时刻,十一点四十九分。米色毛衣、兰色花裙、低跟皮鞋。天气有些冷,肌肤贴在一起又有些热。沥川穿着件白衬衣,没穿外套。树干的泥土把我的衣服弄脏了,沥川问我有没有手绢。就在这当儿,我听见了脚步声。仓促间,我们各自以飞快的速度整理自己。不料,一束电光已笔直地照在我的脸上。“站住!校园警卫。”沥川将我一推,小声道:“快跑。”本来用不着跑的,可我们的样子太狼狈、太可疑,莫名其妙地产生心虚。若被警卫抓住,没干什么也说不清了。我拔腿飞奔,掉头看见有人迅速追过来;然后,沥川拦住了那人。紧接着,树叶摇晃,他们扭打起来。我想也不想,就冲了回去。沥川倒在地上,那个警卫的块头几乎赶上施瓦辛格,他正用皮靴踢沥川。我扑过去将他猛地一推:“住手!住手!你给我住手!”警卫停住脚,一把抓住我胳膊:“小丫头胆子不小!你们是哪个系的?”“哪个系不关你的事,我俩在这儿说话,犯你什么事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这干什么勾当!”“你有证据吗?亲眼所见了?”激动中的我声线过高,也可能是我发疯的样子吓到他了,警卫的口气软了软:“你以为我怕你这点小把戏?今天且饶了你们。看你这样的胆子,量那小子也不敢把你怎么样。想干好事到外面开房间,这是鸳鸯林,每天晚上都有警卫巡逻。”说完这话他就走掉了。我跪到地上,轻轻推了推沥川:“沥川,沥川!”他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你受伤了吗?”我的身子不自觉地发起抖来。“没事。”他勉强坐起身来,脸色苍白得可怕。“坐在这里别动,我去找人送你去医院!”他一把拉住我:“不用了,我可以走。你……扶我一下就好。”我把他扶起来,将手杖递给他。他接过手杖,问:“那人……伤了你吗?”“就捏了几下我的胳膊。”“我看看。”他借着月光,查看我的手臂。看了很久,没有说话。“这里离停车场远吗?”他问。“不远。”沥川显然受伤不轻,步子十分缓慢,中途还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两次。我们花了很长时间才走到停车场。“沥川,我和你一起去医院。”我说。“我没事,不用去。”“那我和你一起回公寓,看看你的伤。”“不用,我自己会料理。”他淡淡地看着我,“抱歉,这次得让你独自走回寝室,我不能陪你了。”“沥川,不,带我走,我不放心!”我觉得自己的声音里已带哭腔。“No。”他说,“晚安。过几天我再来看你。”我只得转身离去,没走几步,听见他叫我,递给我他的衬衣:“换上这件吧。你的毛衣脏了,回去同学们该取笑你了。”他穿着一件V字领的T恤,露出修长优美的上身。“晚安。”我泪光莹莹地看着他。“路上小心。”趁着沥川在书房里工作,我第一次认真打量他的客厅,发现有一面墙壁挂着大大小小的相框,里面全是有关建筑的图片:足球场、剧院、机场、体育馆、博物馆、领事馆、政府办公楼、最多的是摩天大厦,还有几个式样古怪不可名状不知用途的房子。想起来了,他是建筑设计师。建筑师的英文是什么?我在想我背过的单词——Architect.实际上我对建筑这个词的第一反应是砖头、独轮车、木材、石灰、上梁时放的鞭炮,还有就是我家乡那些蹲在大街旁边吃饭的泥瓦匠。我舅舅就是一个泥瓦匠,如今已经混到包工头的位置,我们家的房子还是他帮忙给盖的。我不想看建筑,只想看他——他的照片,生活照。环视四周,我用目光寻找墙壁、桌子、窗台、一切可以放照片的地方,一路找到卧室,一张也没有。他的卧室和客厅一样宽敞,临窗之处放着一组红色的沙发。橡木地板,一尘不染。床边有个小巧的书架,上面放着一叠建筑杂志,几本巨大的建筑画册。只有两本书看上去年深日久,可能与建筑无关。我随手拿起来,发现书很重,是那种老式的精装本,字典那样的纸,又薄又白,经年不坏。书名是法文:A_La_Recherche_Du_Temps_Perdu.我听见了他的脚步声。“你喜欢这本书吗?”他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我不懂法文。”“你的第二外语是什么?”“还没决定呢。”“有目标吗?”“除了英文和中文,你还会哪些语言?”我转身问道,凝视着他的眼睛。“法语和德语。日语只能应付简单对话,‘哈几美妈西德。’之类。”“我可能会选阿拉伯语。”总之,不选他熟悉的,省得今后被笑话。他看着我的脸,猜到我的意思,狡猾地笑了。“英文书名是‘Remembrance_of_Things_Past.’你学文学,一定听说过。”“中文叫作《追忆似水年华》。”“《追忆似水年华》?嗯,译得真美。如果哪天晚上你睡不着,让我用法语给你读这本书,读完第一页,你就想睡了。”他在我耳边絮语,声调从容低缓,头倾着,气息拂拂,扫过我的耳垂。“是吗?为什么?”“因为书的第一页就讲一个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的脸上带着捉弄的笑容:“头两句是这样的:“Longtepms,je_me_suis_couché_de_bonne_heure.Parfois,_à_peine_ma_bougie_éteinte,mes_yeux_se_fermaient_si_vite_que_je_n’avais_pas_le_temps_de_me_dire:“Je_m’endors.”他读给我听,法语有一种天然的、朦胧的腔调,恍如梦呓。见过我一脸迷茫,他又用英文解释:“It_says:I_have_long_had_the_habit_of_going_to_bed_early.Sometimes,when_I_had_put_out_my_candle,my_eyes_would_close_so_quickly_that_I_had_not_even_time_to_say_‘I’m_going_to_sleep.’(译:长期以来,我都有早睡的习惯。有时候,蜡烛一灭,我的眼皮随即合上,都来不及咕哝一句:“我要睡着了。”)”“行行好,要不你干脆给译成中文得了……”他的中文也很动听啊。“我不大会中文……只认得九百五十个汉字。我爷爷说,我只用认得那么多就够用了。”“什么?什么?”我大声说,“祖国文化博大精深,九百五十个字怎么算够?”“所以,我不敢译成中文,怕你笑话我。”“我不笑话你,真的。”我看着他,“我们对海外华人的中文水平从来都不作太高要求。不过,你若是不这样坦白我还真看不出你是文盲。”“文盲?”他怔了一怔,大约这世上还没有人这样大胆地打趣过他,不禁笑了起来。“为什么这里没有你的照片?”我忽然问。沥川那么英俊,拍多少照片都看不够啊。“我不喜欢拍照。”他说。“可是……墙上有这么多的闲杂照片……”我指着那一墙的建筑图片。虽然每一张都很美,但摆在一起,还是觉得乱。“闲杂?”他一愣,想不到我会用这个词,只好解释:“建筑也是一种艺术,小秋。”我指着其中的一个相框,里面的建筑物有些眼熟:“听纪桓说,这幢大楼是你设计的?”他点点头:“你喜欢吗?”“喜欢。”我望着他,轻轻地说,“不过,相比之下,我更喜欢你的身体,你的脸。”“我的身体是残废的。”他凝视着我,莫测高深的目光。“残废的我也喜欢。”我用无辜的眼神看着他。他的唇离我很近,刚洗完澡,身上雾气氤氲。我喜欢他的气息,踮起脚,想去吻他。他避开了,说:“我饿了,咱们快走吧。”沥川不爱吃辣椒,错过了几道大厨的佳肴。不过他喜欢吃炒饵片,也喜欢“蚂蚁上树”。我们只要了三个菜,很快就吃饱了。沥川说,他很久没有像这样痛快地吃饭了。每天都太忙,都只能吃三明治了事。“奇怪的是,”他说,“我也不觉得饿。”“为什么你今天怎么就觉得饿了呢?”我问,不算在寝室里吃的零食,今天下午我们已经吃了两顿了。“今天体力消耗比较大。”他老实承认。我随口说:“我们没干什么呀?”他默然地看着我,目光中充满含意,我的脸顿时羞红了。“吃完饭想做什么?”“我得回寝室了,要准备考试。”他的语气有些遗憾:“好吧,我送你。”“不要你送,又不晚,我自己坐车回去。”他送我,一定会送到寝室,那么长的路走过来,他要付出常人几倍的力气。“我送你。”他付了账,拿着我书包,口气不容置疑。“那就送到校门口,现在还早,门口有校车,一直送学生到寝室。”“NO.”“那我宁愿你把车停到校长楼。”我长叹。“好主意。”他把车停到校长楼,送我到寝室门口:“你们寝室有电话吗?”“没有。”“这是我的号码。”他掏出原子笔,将号码写在我的手心上。“再见。”我说。“再见。”我一回到寝室就躺了下来。我不愿洗澡,情愿他的气味永远留在我身上。打开随身听,换上王菲的磁带,我看见安安推门进来。“天,你这么早就回来了?”“嗯,累了。”“陪白马王子到哪里去了?”她一脸八卦样。“随便走走。”“来来来,小秋,坦白交待,”她给我倒了一杯茶,搬张椅子,坐在我的床下,“大家都说还是你有能耐,上学才两个月,人生地不熟,却不声不响地钓个金龟婿回来。”安安是这个寝室我唯一可以求她帮忙的人。其他的人,虽然天天见,交情却浅。萧蕊也喜欢我,只是她自己特别忙,忙着交男朋友,对女生的友谊不是很放在心上。“只是一般的认识。”我说。“他来历不浅。”安安一幅老成模样。这句话倒是真的,我只好实话实说:“我不了解他的来历。”“他是哪里人?”“不知道。”“和你相差几岁?”“不知道。”“父母是谁?”“不知道。”安安拿眼瞪我:“喂,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呀?如果这叫作谈恋爱,你连头都开错了啦!”这人港台剧看得太多,明明是北京人,偏说一口港式普通话。“萍水相逢,有始无终,何必打听人家出身。”“他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你只看他的气质,几代人也熏陶不出这样一个来。”这一点我完全同意。“关于他,你还知道些什么?”“他是建筑设计师,以前学经济。芝加哥大学毕业。”我说,“这些还是你们问出来的。”“我们问的当然都是实质性的问题。他的收入如何?”我失笑:“不知道,我又不发他薪水。”“请你吃过饭吗?”“请过。”“哪个酒家?什么级别?这很说明问题的。东街的海鲜酒楼,寻常一顿都要两千块。西街的小菜馆两百块就打发了……”“去过云南菜馆,菜都很便宜。”“上网google过他吗?”“什么是google?”网吧那么贵,我从来不去。“把他的名字当作关键词搜索,会出来关于他的所有信息。你没时间我帮你查。他的名字是哪三个字?年纪轻轻、相貌出众、前途远大、这样的人,应当早被人盯上了吧。”她掏出钢笔,要做记录。“不告诉你。”“那他住哪儿?住在哪里也很能说明问题的!”“不知道,我们只在……咖啡馆见过。”我一想到今天在沥川公寓里做的事,就不敢说真话,以免她问个没完。“他有车吗?什么牌子的?要知道在北京建筑师也分三六九等,大部分像他这种年纪的可不能算高薪阶层。”我用被子蒙住头:“安安你饶了我吧。”“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最后一个问题。”她说,“为什么他的腿是跛的?”“先天残疾?”“天道忌盈,只要有性能力就行。”“安安,别再问了,”我掀开被子,“让我睡觉,我真的困了。”“等等,最最后一个问题!”她扒开我的被子,“他问过你的电话号码了吗?”我点点头。“耶!”那一夜,整整一夜,我不能入睡。他的气息,我的激情,一幕一幕在脑中重现:沥川,我爱你,但我不想了解你。了解你越多,我会离你越远。生活又回到了往常。我白天上课,夜晚去咖啡店。我看见小叶,心里有些愧疚。我知道什么是爱,所以能体会她的痛;我知道我的莽撞,也就能原谅她的恼怒。我对小叶说:“Hi!”她冷冷看我一眼,转过身去。小童向我打招呼:“小秋,过来说话。”我先去换了工作服,然后跟着小童进了办公室。“从今天起,你夜班只用工作到八点。如果你想换成早班或午班,我可以和其他的经理打招呼。”我是学生,早班午班都不可能来。这意味着我的收入会减少一半。我猜到了原因,还是不肯罢休:“为什么?”“总经理派下的话。”“是小叶说了什么,对吗?”“头儿要你走人,这三个小时的工作时间还是我给你争取的。小姐,吃一堑长一智。挣一点是一点,咱们不和钱过不去。”我知道小叶的用心。沥川一般九点钟才来咖啡馆,八点下班的话,我就不大可能见到他了。我没说什么。继续工作,到八点准时下班。八点半我回到寝室,看见301的哥哥们满满地坐在屋子里。“哟,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冯静儿说。“学习要紧,安全要紧,以后会早点下班。”我说,放下包,发觉工作服还穿在身上,当着一群男士的面,不好意思换掉。“开水有人替你提好了。”安安扫了一眼修岳。“谢谢哦。”我原本拜托安安替我打开水,不料她迅速将活儿分配给了别人。“难得回来得早,一起去跳舞吧。”安安说,“次次都让修岳落单,多不好。”“好啊,我也想轻松一下,”我说,“我去换衣服。”我去洗手间换衣服,回来的时候寝室里只剩下了修岳。“他们先去了,我得在这里等着你,男士付钱,女士免票,但要一带一。”“再等我一下,”我化妆——浓妆,深红的嘴唇,黑色的眉,深蓝色的眼影。头发梳到顶上,露出光光的脖子,然后往脖子上喷了花露水。这种廉价花露水有一股刺鼻的香味,一般人只要持续闻上十分钟就会头晕脑涨。“怎么像只大熊猫?”修岳吓了一跳。“怎么样,还想和我跳舞吗?”我翻了一个白眼,要不是看在他给我提水的份上,我才不这样舍命陪君子呢。修岳跳得兴起时动作特别大,把我扔出去,又把我拉回来,还尽踩脚。“我是四川人,最喜欢大熊猫。”他说,递给我一本书:“学校书店降价,找到一本英文小说,送你。”我一看,是毛姆的《月亮和六便士》。“看过吗?”他问。“没有。”“很好的故事。其实我们可以组织一个读书会,定期见面,一起讨论自己喜欢的书。”他语气平淡却目光灼然,我听出些许期待。修岳给我的印象就是这样,见缝插针,很有计划。我看了他一眼,在301哥哥当中他长得也算出众,学业更是拔尖,导师就是校长,不可谓没前途,就因为学的是哲学,又像我一样来自小城,寝室的妹妹们就只对他的憨厚感兴趣,一有重活就想起他,动不动就派他去扛箱子、接电线、打开水。他是301哥哥中最好说话,最甘心接受“任务”的一个。“以后再说吧。”看着他殷切的笑容,我有点不自在。学校的舞厅乏善可陈。我一边跳一边心事重重地想,损失了一半的收入,我的生活费怎么办,学费怎么办,弟弟高考后怎么办,爸爸的肝炎怎么办。我爸从来不让我担心他的身体,但家乡医疗条件有限。我从北京寄药给他,一瓶七十五块,都不敢说实价,只能谎报说五块钱一瓶。我心不在焉又技艺娴熟地跳完了舞,还低着头装作专心致志认真学习的样子,乘机省掉了和修岳答讪的时间。途中交换舞伴,我和每一个301的哥哥都跳了一次,只有路捷打趣我:“谢姑娘今天打扮很不寻常啊。”“是吗?怎么不寻常?”“眼睛和嘴唇画得这么黑。”“在唐代这叫作‘啼妆’,知道么?这叫风格,这叫复古!”“什么时候一起出去吃饭?静儿老说你一人在外不容易。”“怎么想起请我吃饭?”“你的那位王哥哥今天发邮件过来,答应帮我修改留学申请信。”“还是你们能干,我都不知道他的邮件地址。”“周六晚上七点,西街的九味轩怎么样?请沥川一起来?”“要请自己去请,我不作陪。”我微笑,这群user。我和修岳他们一起跳到舞会结束,鸣金收兵,大家在门口喝了豆奶,路捷、安安他们要去看录相,只剩下修岳和我慢慢散步回来。刚刚下过一场小雨,夜华如水,花气袭人。在黑夜中,我远远看见寝室楼边有一道白色的人影,在夜雾中幽灵般地呈现出来。我的心砰然而动,不禁加快脚步。来到门口,那个人影却是抢先举手打了个招呼:“Hi.”“Hi.”然后他礼貌地伸出手,气度不凡地对修岳说:“同学,怎么称呼?”“修岳。”“修岳,多谢你陪小秋跳舞,多谢你送她回来。”两强相争勇者胜。修岳的脸瞬时苍白,不由自主地退后半步。他抬起手,看了看表:“小秋说她累了,想早点休息。”“放心,我会照顾她的。”他沉着地笑道,同时握住我的手。“这么晚了,你们……还出去?”修岳的语气有些颤抖。“就在校园里走走。”他微笑。沥川的手总是冰凉的,像冷血动物,我们漫无目的地向校园深处走去。“很遗憾,我不能陪你跳舞,”他在我身旁轻轻地说,“但我愿意看见你快乐。”我看着他:“沥川,你一直都在外面等我?”“没等多久。”路越走越黑,没有灯光,我们好像走进了一个树林。我带着他在树丛中穿梭,树叶打在脸上,好像背后有头正在追逐的野兽。沥川紧紧拉着我的手,看不清方向:“我们迷路了吧?”树丛的当中有一道草地,月光清冷地洒下来,我觉得找到了合适的位置,便在一棵树下停了下来。他一把抱住我,我背靠着干裂的树干,踩着一颗大石,居高临下地吻他。树枝摇动,雨后的水滴漫天而落,滴在我的头上、他的脸上。他专心地吻我,鼻尖在脸颊间摩挲,温暖的气息,冰凉的雨,宇宙在唇间交错。我想,我得记住这个时刻,十一点四十九分。米色毛衣、兰色花裙、低跟皮鞋。天气有些冷,肌肤贴在一起又有些热。沥川穿着件白衬衣,没穿外套。树干的泥土把我的衣服弄脏了,沥川问我有没有手绢。就在这当儿,我听见了脚步声。仓促间,我们各自以飞快的速度整理自己。不料,一束电光已笔直地照在我的脸上。“站住!校园警卫。”沥川将我一推,小声道:“快跑。”本来用不着跑的,可我们的样子太狼狈、太可疑,莫名其妙地产生心虚。若被警卫抓住,没干什么也说不清了。我拔腿飞奔,掉头看见有人迅速追过来;然后,沥川拦住了那人。紧接着,树叶摇晃,他们扭打起来。我想也不想,就冲了回去。沥川倒在地上,那个警卫的块头几乎赶上施瓦辛格,他正用皮靴踢沥川。我扑过去将他猛地一推:“住手!住手!你给我住手!”警卫停住脚,一把抓住我胳膊:“小丫头胆子不小!你们是哪个系的?”“哪个系不关你的事,我俩在这儿说话,犯你什么事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这干什么勾当!”“你有证据吗?亲眼所见了?”激动中的我声线过高,也可能是我发疯的样子吓到他了,警卫的口气软了软:“你以为我怕你这点小把戏?今天且饶了你们。看你这样的胆子,量那小子也不敢把你怎么样。想干好事到外面开房间,这是鸳鸯林,每天晚上都有警卫巡逻。”说完这话他就走掉了。我跪到地上,轻轻推了推沥川:“沥川,沥川!”他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你受伤了吗?”我的身子不自觉地发起抖来。“没事。”他勉强坐起身来,脸色苍白得可怕。“坐在这里别动,我去找人送你去医院!”他一把拉住我:“不用了,我可以走。你……扶我一下就好。”我把他扶起来,将手杖递给他。他接过手杖,问:“那人……伤了你吗?”“就捏了几下我的胳膊。”“我看看。”他借着月光,查看我的手臂。看了很久,没有说话。“这里离停车场远吗?”他问。“不远。”沥川显然受伤不轻,步子十分缓慢,中途还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两次。我们花了很长时间才走到停车场。“沥川,我和你一起去医院。”我说。“我没事,不用去。”“那我和你一起回公寓,看看你的伤。”“不用,我自己会料理。”他淡淡地看着我,“抱歉,这次得让你独自走回寝室,我不能陪你了。”“沥川,不,带我走,我不放心!”我觉得自己的声音里已带哭腔。“No。”他说,“晚安。过几天我再来看你。”我只得转身离去,没走几步,听见他叫我,递给我他的衬衣:“换上这件吧。你的毛衣脏了,回去同学们该取笑你了。”他穿着一件V字领的T恤,露出修长优美的上身。“晚安。”我泪光莹莹地看着他。“路上小心。”趁着沥川在书房里工作,我第一次认真打量他的客厅,发现有一面墙壁挂着大大小小的相框,里面全是有关建筑的图片:足球场、剧院、机场、体育馆、博物馆、领事馆、政府办公楼、最多的是摩天大厦,还有几个式样古怪不可名状不知用途的房子。想起来了,他是建筑设计师。建筑师的英文是什么?我在想我背过的单词——Architect.实际上我对建筑这个词的第一反应是砖头、独轮车、木材、石灰、上梁时放的鞭炮,还有就是我家乡那些蹲在大街旁边吃饭的泥瓦匠。我舅舅就是一个泥瓦匠,如今已经混到包工头的位置,我们家的房子还是他帮忙给盖的。我不想看建筑,只想看他——他的照片,生活照。环视四周,我用目光寻找墙壁、桌子、窗台、一切可以放照片的地方,一路找到卧室,一张也没有。他的卧室和客厅一样宽敞,临窗之处放着一组红色的沙发。橡木地板,一尘不染。床边有个小巧的书架,上面放着一叠建筑杂志,几本巨大的建筑画册。只有两本书看上去年深日久,可能与建筑无关。我随手拿起来,发现书很重,是那种老式的精装本,字典那样的纸,又薄又白,经年不坏。书名是法文:A_La_Recherche_Du_Temps_Perdu.我听见了他的脚步声。“你喜欢这本书吗?”他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我不懂法文。”“你的第二外语是什么?”“还没决定呢。”“有目标吗?”“除了英文和中文,你还会哪些语言?”我转身问道,凝视着他的眼睛。“法语和德语。日语只能应付简单对话,‘哈几美妈西德。’之类。”“我可能会选阿拉伯语。”总之,不选他熟悉的,省得今后被笑话。他看着我的脸,猜到我的意思,狡猾地笑了。“英文书名是‘Remembrance_of_Things_Past.’你学文学,一定听说过。”“中文叫作《追忆似水年华》。”“《追忆似水年华》?嗯,译得真美。如果哪天晚上你睡不着,让我用法语给你读这本书,读完第一页,你就想睡了。”他在我耳边絮语,声调从容低缓,头倾着,气息拂拂,扫过我的耳垂。“是吗?为什么?”“因为书的第一页就讲一个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的脸上带着捉弄的笑容:“头两句是这样的:“Longtepms,je_me_suis_couché_de_bonne_heure.Parfois,_à_peine_ma_bougie_éteinte,mes_yeux_se_fermaient_si_vite_que_je_n’avais_pas_le_temps_de_me_dire:“Je_m’endors.”他读给我听,法语有一种天然的、朦胧的腔调,恍如梦呓。见过我一脸迷茫,他又用英文解释:“It_says:I_have_long_had_the_habit_of_going_to_bed_early.Sometimes,when_I_had_put_out_my_candle,my_eyes_would_close_so_quickly_that_I_had_not_even_time_to_say_‘I’m_going_to_sleep.’(译:长期以来,我都有早睡的习惯。有时候,蜡烛一灭,我的眼皮随即合上,都来不及咕哝一句:“我要睡着了。”)”“行行好,要不你干脆给译成中文得了……”他的中文也很动听啊。“我不大会中文……只认得九百五十个汉字。我爷爷说,我只用认得那么多就够用了。”“什么?什么?”我大声说,“祖国文化博大精深,九百五十个字怎么算够?”“所以,我不敢译成中文,怕你笑话我。”“我不笑话你,真的。”我看着他,“我们对海外华人的中文水平从来都不作太高要求。不过,你若是不这样坦白我还真看不出你是文盲。”“文盲?”他怔了一怔,大约这世上还没有人这样大胆地打趣过他,不禁笑了起来。“为什么这里没有你的照片?”我忽然问。沥川那么英俊,拍多少照片都看不够啊。“我不喜欢拍照。”他说。“可是……墙上有这么多的闲杂照片……”我指着那一墙的建筑图片。虽然每一张都很美,但摆在一起,还是觉得乱。“闲杂?”他一愣,想不到我会用这个词,只好解释:“建筑也是一种艺术,小秋。”我指着其中的一个相框,里面的建筑物有些眼熟:“听纪桓说,这幢大楼是你设计的?”他点点头:“你喜欢吗?”“喜欢。”我望着他,轻轻地说,“不过,相比之下,我更喜欢你的身体,你的脸。”“我的身体是残废的。”他凝视着我,莫测高深的目光。“残废的我也喜欢。”我用无辜的眼神看着他。他的唇离我很近,刚洗完澡,身上雾气氤氲。我喜欢他的气息,踮起脚,想去吻他。他避开了,说:“我饿了,咱们快走吧。”沥川不爱吃辣椒,错过了几道大厨的佳肴。不过他喜欢吃炒饵片,也喜欢“蚂蚁上树”。我们只要了三个菜,很快就吃饱了。沥川说,他很久没有像这样痛快地吃饭了。每天都太忙,都只能吃三明治了事。“奇怪的是,”他说,“我也不觉得饿。”“为什么你今天怎么就觉得饿了呢?”我问,不算在寝室里吃的零食,今天下午我们已经吃了两顿了。“今天体力消耗比较大。”他老实承认。我随口说:“我们没干什么呀?”他默然地看着我,目光中充满含意,我的脸顿时羞红了。“吃完饭想做什么?”“我得回寝室了,要准备考试。”他的语气有些遗憾:“好吧,我送你。”“不要你送,又不晚,我自己坐车回去。”他送我,一定会送到寝室,那么长的路走过来,他要付出常人几倍的力气。“我送你。”他付了账,拿着我书包,口气不容置疑。“那就送到校门口,现在还早,门口有校车,一直送学生到寝室。”“NO.”“那我宁愿你把车停到校长楼。”我长叹。“好主意。”他把车停到校长楼,送我到寝室门口:“你们寝室有电话吗?”“没有。”“这是我的号码。”他掏出原子笔,将号码写在我的手心上。“再见。”我说。“再见。”我一回到寝室就躺了下来。我不愿洗澡,情愿他的气味永远留在我身上。打开随身听,换上王菲的磁带,我看见安安推门进来。“天,你这么早就回来了?”“嗯,累了。”“陪白马王子到哪里去了?”她一脸八卦样。“随便走走。”“来来来,小秋,坦白交待,”她给我倒了一杯茶,搬张椅子,坐在我的床下,“大家都说还是你有能耐,上学才两个月,人生地不熟,却不声不响地钓个金龟婿回来。”安安是这个寝室我唯一可以求她帮忙的人。其他的人,虽然天天见,交情却浅。萧蕊也喜欢我,只是她自己特别忙,忙着交男朋友,对女生的友谊不是很放在心上。“只是一般的认识。”我说。“他来历不浅。”安安一幅老成模样。这句话倒是真的,我只好实话实说:“我不了解他的来历。”“他是哪里人?”“不知道。”“和你相差几岁?”“不知道。”“父母是谁?”“不知道。”安安拿眼瞪我:“喂,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呀?如果这叫作谈恋爱,你连头都开错了啦!”这人港台剧看得太多,明明是北京人,偏说一口港式普通话。“萍水相逢,有始无终,何必打听人家出身。”“他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你只看他的气质,几代人也熏陶不出这样一个来。”这一点我完全同意。“关于他,你还知道些什么?”“他是建筑设计师,以前学经济。芝加哥大学毕业。”我说,“这些还是你们问出来的。”“我们问的当然都是实质性的问题。他的收入如何?”我失笑:“不知道,我又不发他薪水。”“请你吃过饭吗?”“请过。”“哪个酒家?什么级别?这很说明问题的。东街的海鲜酒楼,寻常一顿都要两千块。西街的小菜馆两百块就打发了……”“去过云南菜馆,菜都很便宜。”“上网google过他吗?”“什么是google?”网吧那么贵,我从来不去。“把他的名字当作关键词搜索,会出来关于他的所有信息。你没时间我帮你查。他的名字是哪三个字?年纪轻轻、相貌出众、前途远大、这样的人,应当早被人盯上了吧。”她掏出钢笔,要做记录。“不告诉你。”“那他住哪儿?住在哪里也很能说明问题的!”“不知道,我们只在……咖啡馆见过。”我一想到今天在沥川公寓里做的事,就不敢说真话,以免她问个没完。“他有车吗?什么牌子的?要知道在北京建筑师也分三六九等,大部分像他这种年纪的可不能算高薪阶层。”我用被子蒙住头:“安安你饶了我吧。”“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最后一个问题。”她说,“为什么他的腿是跛的?”“先天残疾?”“天道忌盈,只要有性能力就行。”“安安,别再问了,”我掀开被子,“让我睡觉,我真的困了。”“等等,最最后一个问题!”她扒开我的被子,“他问过你的电话号码了吗?”我点点头。“耶!”那一夜,整整一夜,我不能入睡。他的气息,我的激情,一幕一幕在脑中重现:沥川,我爱你,但我不想了解你。了解你越多,我会离你越远。生活又回到了往常。我白天上课,夜晚去咖啡店。我看见小叶,心里有些愧疚。我知道什么是爱,所以能体会她的痛;我知道我的莽撞,也就能原谅她的恼怒。我对小叶说:“Hi!”她冷冷看我一眼,转过身去。小童向我打招呼:“小秋,过来说话。”我先去换了工作服,然后跟着小童进了办公室。“从今天起,你夜班只用工作到八点。如果你想换成早班或午班,我可以和其他的经理打招呼。”我是学生,早班午班都不可能来。这意味着我的收入会减少一半。我猜到了原因,还是不肯罢休:“为什么?”“总经理派下的话。”“是小叶说了什么,对吗?”“头儿要你走人,这三个小时的工作时间还是我给你争取的。小姐,吃一堑长一智。挣一点是一点,咱们不和钱过不去。”我知道小叶的用心。沥川一般九点钟才来咖啡馆,八点下班的话,我就不大可能见到他了。我没说什么。继续工作,到八点准时下班。八点半我回到寝室,看见301的哥哥们满满地坐在屋子里。“哟,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冯静儿说。“学习要紧,安全要紧,以后会早点下班。”我说,放下包,发觉工作服还穿在身上,当着一群男士的面,不好意思换掉。“开水有人替你提好了。”安安扫了一眼修岳。“谢谢哦。”我原本拜托安安替我打开水,不料她迅速将活儿分配给了别人。“难得回来得早,一起去跳舞吧。”安安说,“次次都让修岳落单,多不好。”“好啊,我也想轻松一下,”我说,“我去换衣服。”我去洗手间换衣服,回来的时候寝室里只剩下了修岳。“他们先去了,我得在这里等着你,男士付钱,女士免票,但要一带一。”“再等我一下,”我化妆——浓妆,深红的嘴唇,黑色的眉,深蓝色的眼影。头发梳到顶上,露出光光的脖子,然后往脖子上喷了花露水。这种廉价花露水有一股刺鼻的香味,一般人只要持续闻上十分钟就会头晕脑涨。“怎么像只大熊猫?”修岳吓了一跳。“怎么样,还想和我跳舞吗?”我翻了一个白眼,要不是看在他给我提水的份上,我才不这样舍命陪君子呢。修岳跳得兴起时动作特别大,把我扔出去,又把我拉回来,还尽踩脚。“我是四川人,最喜欢大熊猫。”他说,递给我一本书:“学校书店降价,找到一本英文小说,送你。”我一看,是毛姆的《月亮和六便士》。“看过吗?”他问。“没有。”“很好的故事。其实我们可以组织一个读书会,定期见面,一起讨论自己喜欢的书。”他语气平淡却目光灼然,我听出些许期待。修岳给我的印象就是这样,见缝插针,很有计划。我看了他一眼,在301哥哥当中他长得也算出众,学业更是拔尖,导师就是校长,不可谓没前途,就因为学的是哲学,又像我一样来自小城,寝室的妹妹们就只对他的憨厚感兴趣,一有重活就想起他,动不动就派他去扛箱子、接电线、打开水。他是301哥哥中最好说话,最甘心接受“任务”的一个。“以后再说吧。”看着他殷切的笑容,我有点不自在。学校的舞厅乏善可陈。我一边跳一边心事重重地想,损失了一半的收入,我的生活费怎么办,学费怎么办,弟弟高考后怎么办,爸爸的肝炎怎么办。我爸从来不让我担心他的身体,但家乡医疗条件有限。我从北京寄药给他,一瓶七十五块,都不敢说实价,只能谎报说五块钱一瓶。我心不在焉又技艺娴熟地跳完了舞,还低着头装作专心致志认真学习的样子,乘机省掉了和修岳答讪的时间。途中交换舞伴,我和每一个301的哥哥都跳了一次,只有路捷打趣我:“谢姑娘今天打扮很不寻常啊。”“是吗?怎么不寻常?”“眼睛和嘴唇画得这么黑。”“在唐代这叫作‘啼妆’,知道么?这叫风格,这叫复古!”“什么时候一起出去吃饭?静儿老说你一人在外不容易。”“怎么想起请我吃饭?”“你的那位王哥哥今天发邮件过来,答应帮我修改留学申请信。”“还是你们能干,我都不知道他的邮件地址。”“周六晚上七点,西街的九味轩怎么样?请沥川一起来?”“要请自己去请,我不作陪。”我微笑,这群user。我和修岳他们一起跳到舞会结束,鸣金收兵,大家在门口喝了豆奶,路捷、安安他们要去看录相,只剩下修岳和我慢慢散步回来。刚刚下过一场小雨,夜华如水,花气袭人。在黑夜中,我远远看见寝室楼边有一道白色的人影,在夜雾中幽灵般地呈现出来。我的心砰然而动,不禁加快脚步。来到门口,那个人影却是抢先举手打了个招呼:“Hi.”“Hi.”然后他礼貌地伸出手,气度不凡地对修岳说:“同学,怎么称呼?”“修岳。”“修岳,多谢你陪小秋跳舞,多谢你送她回来。”两强相争勇者胜。修岳的脸瞬时苍白,不由自主地退后半步。他抬起手,看了看表:“小秋说她累了,想早点休息。”“放心,我会照顾她的。”他沉着地笑道,同时握住我的手。“这么晚了,你们……还出去?”修岳的语气有些颤抖。“就在校园里走走。”他微笑。沥川的手总是冰凉的,像冷血动物,我们漫无目的地向校园深处走去。“很遗憾,我不能陪你跳舞,”他在我身旁轻轻地说,“但我愿意看见你快乐。”我看着他:“沥川,你一直都在外面等我?”“没等多久。”路越走越黑,没有灯光,我们好像走进了一个树林。我带着他在树丛中穿梭,树叶打在脸上,好像背后有头正在追逐的野兽。沥川紧紧拉着我的手,看不清方向:“我们迷路了吧?”树丛的当中有一道草地,月光清冷地洒下来,我觉得找到了合适的位置,便在一棵树下停了下来。他一把抱住我,我背靠着干裂的树干,踩着一颗大石,居高临下地吻他。树枝摇动,雨后的水滴漫天而落,滴在我的头上、他的脸上。他专心地吻我,鼻尖在脸颊间摩挲,温暖的气息,冰凉的雨,宇宙在唇间交错。我想,我得记住这个时刻,十一点四十九分。米色毛衣、兰色花裙、低跟皮鞋。天气有些冷,肌肤贴在一起又有些热。沥川穿着件白衬衣,没穿外套。树干的泥土把我的衣服弄脏了,沥川问我有没有手绢。就在这当儿,我听见了脚步声。仓促间,我们各自以飞快的速度整理自己。不料,一束电光已笔直地照在我的脸上。“站住!校园警卫。”沥川将我一推,小声道:“快跑。”本来用不着跑的,可我们的样子太狼狈、太可疑,莫名其妙地产生心虚。若被警卫抓住,没干什么也说不清了。我拔腿飞奔,掉头看见有人迅速追过来;然后,沥川拦住了那人。紧接着,树叶摇晃,他们扭打起来。我想也不想,就冲了回去。沥川倒在地上,那个警卫的块头几乎赶上施瓦辛格,他正用皮靴踢沥川。我扑过去将他猛地一推:“住手!住手!你给我住手!”警卫停住脚,一把抓住我胳膊:“小丫头胆子不小!你们是哪个系的?”“哪个系不关你的事,我俩在这儿说话,犯你什么事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这干什么勾当!”“你有证据吗?亲眼所见了?”激动中的我声线过高,也可能是我发疯的样子吓到他了,警卫的口气软了软:“你以为我怕你这点小把戏?今天且饶了你们。看你这样的胆子,量那小子也不敢把你怎么样。想干好事到外面开房间,这是鸳鸯林,每天晚上都有警卫巡逻。”说完这话他就走掉了。我跪到地上,轻轻推了推沥川:“沥川,沥川!”他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你受伤了吗?”我的身子不自觉地发起抖来。“没事。”他勉强坐起身来,脸色苍白得可怕。“坐在这里别动,我去找人送你去医院!”他一把拉住我:“不用了,我可以走。你……扶我一下就好。”我把他扶起来,将手杖递给他。他接过手杖,问:“那人……伤了你吗?”“就捏了几下我的胳膊。”“我看看。”他借着月光,查看我的手臂。看了很久,没有说话。“这里离停车场远吗?”他问。“不远。”沥川显然受伤不轻,步子十分缓慢,中途还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两次。我们花了很长时间才走到停车场。“沥川,我和你一起去医院。”我说。“我没事,不用去。”“那我和你一起回公寓,看看你的伤。”“不用,我自己会料理。”他淡淡地看着我,“抱歉,这次得让你独自走回寝室,我不能陪你了。”“沥川,不,带我走,我不放心!”我觉得自己的声音里已带哭腔。“No。”他说,“晚安。过几天我再来看你。”我只得转身离去,没走几步,听见他叫我,递给我他的衬衣:“换上这件吧。你的毛衣脏了,回去同学们该取笑你了。”他穿着一件V字领的T恤,露出修长优美的上身。“晚安。”我泪光莹莹地看着他。“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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